「我的母親」這大概是學生時代作文課中最常出現的主題,也是我目前最難下筆的一個題目。自母親罹癌後,我便不去思考很多事情,因為怕淚腺潰堤,即便在母親過逝後,還是不敢放聲痛哭,擔心媽媽會因此放不下我們而不願成佛。
該怎麼形容我的母親呢?我的母親林富子成長於舊時代的台灣,隨著社會的進步,媽媽仍舊嚴守傳統守護整個家族,但也不忘接收新觀念。例如在孩提時期,母親會嚴厲的教導孩子們是非對錯,但成人後母親轉化為朋友的角色與我們談天交心,她是我引以為傲最深愛的媽媽。
2012年是令人心碎的一年,4月下旬媽媽因突然劇烈腹痛送醫急診,醫師告知我們是胰臟癌末期,聽到消息的剎那間,原本愛哭的我只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哭!多麼希望那是誤診!但是如果不是診斷錯誤,我告訴我自己必須在剩餘不多的時間裡盡量陪著媽媽讓她開心。
我知道沒有人能避免死亡,固然深知這個自然法則,但難免在心裡吶喊:「實在是太快了!」媽媽從發現癌症到往生才短短35天。我在告別式上淚流不止,心中不斷喊著:「我一點也不想站在這裡,為什麼別人的媽媽都可以活這麼久,為什麼媽媽就這樣不見了?」
一開始在急診室陪伴媽媽的時候,在某些方面是很無助的,心中確知母親時日無多,很氣自己明明曾閱讀西藏生死書,現在怎麼連一點內容也想不起來。我該怎麼讓媽媽不會恐懼死亡?要如何才能讓她不會自怨自艾?我要如何讓她開心?
記得某天清晨,我陪著媽媽走到台大急診室對面閒逛,我們坐在長椅上休憩,我對媽媽說:「媽!您還記得以前我們討論過怕不怕死這件事嗎?當時我們都說最無法接受的就是因意外突然死去,相比之下癌症雖然很殘忍會奪去我們的生命,但是它也很仁慈的讓我們有時間告別。」
原本以為癌末的宣判已經是最大的難關,怎知更進一步的檢查報告出爐,原本宣告的六個月變成三個月最後變成只剩一個月的生命期。面對媽媽剩下最後一個月的生命期,我們選擇安寧緩和的照顧,為的就是讓媽媽有生活品質、有尊嚴的度過人生的最後階段。但要怎麼讓母親知道她的病情發展程度呢?幸好在專屬護理師的建議下由專業的醫生做病情告知。我們希望媽媽接受安寧照顧,但老人家對「安寧」兩個字有很深的抗拒,這對我來說要用哪種說法來減少母親的不快感也是很費心神。
到了安寧緩和醫療病房,安寧團隊成員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提醒手足無措的我們要準備些什麼乃至如何讓母親能自己決定喪禮儀式、服裝等等事項,更讓我們有機會表達出對媽媽的愛。自從母親知道自己罹癌以後,可以明顯感受到母親並沒有要堅定活下去的決心。而我身為主要照顧者,看著媽媽一天比一天虛弱,心理上是很難受的。
媽媽在出院接受居家照顧一周後,再次入住安寧緩和病房,當時姊姊的一位朋友來探望媽媽,友人講述著自己的經歷,她在先生過逝後始終沮喪不振的,有天她忽然領悟到她再也不能這麼沮喪下去,身為孩子的母親,她必須做為表率,讓孩子們看到母親面對死亡時的堅強。友人這番話打進了媽媽的心裡,到臨終前媽媽始終是以身作則堅強面對死亡。
記得媽媽臨終那天,當我趕到醫院時母親尚有意識,身上已經換好她最喜愛的衣服。我不知道在這最後時刻我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只是不斷的跟她說,若是很痛苦的話就跟佛祖去吧,一切事情不用掛心,大家都能好好照顧自己。慌亂不已的當下,聽從囑咐每半小時幫媽媽翻身,媽媽就在我幫她翻身時沒了氣息。
死亡來的這麼突然,這麼快!當時並不清楚是不是換了衣服後就不要再翻身了,總有媽媽是死在我手上的感覺!在整個照顧媽媽的過程中,媽媽在安寧緩和醫療病房的那段時間,算是壓力最少的時光。
在家照顧的期間,總是會有人來抱著媽媽痛哭,每經歷一次媽媽的意志就更加消沉,媽媽自怨自艾的情緒,不管我們花上多少工夫都難以化解。然而在安寧緩和病房就不用擔心媽媽的朋友把媽媽弄哭,因為身邊隨時有團隊成員可以幫忙轉化母親的心情,而且母親也相當喜歡醫院的自動洗澡機,每每洗完澡之後總是能真正的放鬆休息。
在緩和病房中不只疼痛能得到控制,家屬的心也受到同等撫慰。對於病房中的醫生、護理師、心理師、法師以及志工們,打從心底的感激大家。
(注:以上的文章乃為病人家屬所撰寫,本人潤稿)